追忆先生 > 正文
  • 12日中午,突然接到武汉大学一熟人的微信:“冯先生10:41分去世。”盯着这几个字呆坐了好一会儿,仿佛没有看懂意思,更不愿接受这个现实。虽然知道先生近期在住院,但几天前我探问病情时,还被告之,危急之后趋向稳定。冯先生曾多次跟我讲过他战胜癌症的奇迹,我想,这一次冯老师一定仍能创造奇迹,战胜病魔。因为在12月,冯先生还能看世界杯,每天给我发两三条他的世界杯观感和预测,有一天竟然发了4条,可见身体状况还行。所以,我以为,这次住院还会像以前多次住院那样,不久就会出院的,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噩耗。

    一整天,冯先生的音容笑貌一直在脑海中浮现,尤其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仍然在不远处注视着我,他并没有离开我们。

    我不是冯先生的入门弟子,但多次在他的办公室或家里聆听过他对历史的深刻思考和独到的学术见解,受教良多。每次与先生晤谈,总为先生卓越超迈的思想境界所折服,为先生的长者风范而惊叹,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冯先生的学术思想,高山仰止,众评甚伙,无需我这个外行再述。忆及交往中的几件小事,先生哲人之思和长者风度跃然眼前。雪泥鸿爪,难寄哀思。

    冯先生不仅具有融通文史哲、横贯中西马的深厚学养以及建立此基础上的对历史的深刻洞见,同时还是敏税的现实观察家,对现实有他独到的思考。

    记得2009年1月,临近春节,新闻媒体总要策划一些有关传统节日文化的报道,请一些历史文化方面的专家讲讲传统节日文化有关知识。冯先生是文化史专家,我们就决定采访他。

    1月24日,我带着记者去武汉大学逸夫楼冯先生办公室,他已早早等候在那里。采访中,冯先生讲到春节文化变迁时,提出一个当时从来没有人说过的新观点:“‘看春晚’是新时期我国欢度春节的新民俗”我眼睛一亮,这就是一条好新闻。回到单位,我们立即写了一条消息《‘看春晚’已成为春节新民俗》,新华社当天就播发了。消息写道:

    每逢除夕,关于央视“春晚”的话题总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冯天瑜教授认为,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春晚”已不只是一场普通的电视台晚会,它成为人们庆祝除夕的重要内容。看“春晚”是新时期我国欢度春节的新民俗。

    冯天瑜教授介绍,民俗指的是人们行为方式中约定俗成的做法,是一种行为文化。央视“春晚”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创办以来,已经陪伴老百姓度过了二十多个除夕夜。可以说,看“春晚”已经是人们欢庆除夕过程的一部分,成为大年三十约定俗成的行为方式。

    他说,从深层次分析,看“春晚”成为新民俗与时代变迁、人们生活方式的变化密切相关。“现在,家庭日趋小型化,一家三口没有过去大家庭祖孙几代围炉聊天的气氛,边看‘春晚’边‘守岁’就成了一种新的过除夕方式。”

    文章虽短,却第一次提出“看春晚”成为新民俗这一新观点,并把这个新民俗形成的过程和原因分析得清清楚楚。此后,看春晚是新民俗的观点被社会广泛接受。但是,这一春节新民俗的总结与发现之功却是冯先生。

    这次采访,也使我对冯先生又多了几分钦佩。我原以为,历史学家多埋头故纸堆,对现实观照较少。但从冯先生身上,我看到一个学养深厚的历史学家对现实的敏锐洞察力。从这次采访和以后的交往中,我深深感到冯先生不是只埋头历史故事的人,他每每对当下的事物及未来有敏税和深刻的洞见。

    冯先生对后学晚辈总是热情关怀,积极扶持,无私帮助,有求必应,体现出长者风范。

    2011年,适逢辛亥革命100周年,国家将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武汉是首义之地,是这次纪念活动的重要地方。我作为单位采编业务负责人要制定纪念活动的报道方案。冯先生是武昌首义研究专家,著有《辛亥首义史》,我就请他作为我们的顾问,因此,与冯先生的交往多了起来。那段时间,我经常去他办公室就有关历史史实问题请教,冯先生无论多忙,总会放下手中的事,非常热心地为我讲解有关问题,并提供了不少新的史事发现,使我们的报道既丰富又有新意,有不少独家报道。

    有一次在他的办公室谈完相关的问题后,我说起看他的《辛亥首义史》时,因为有许多地名现在都改了,经常搞不清楚当时有关史事发生的地方现在具体确切的位置。冯先生马上说:“这好办,哪天你有时间,我骑自行车带着你到那些地方走一走,指给你看。”听他这样说,我一下子惊呆了,冯先生当时快70岁了,这样一位老学者骑着自行车载着一个年青人走街串巷,指指点点,那是一幅多么奇异的景象啊!冯先生当时说这句话时是那样真诚,完全不是开玩笑或说说而已,如果我同意,他会立马付诸行动的。冯先生就是这样对晚辈总是真心的爱护与无私的帮助。

    我一位朋友的同事在网上看到冯先生写的一幅字,非常喜欢,想请冯先生帮他写一幅,挂他孩子的房里,给正在上中学的儿子以激励。但他不认识冯先生,担心这样有名的大学者,请不动。我将这事告诉冯先生后,他立马说,你过几天来拿吧。过了不久,他就打话叫我去他家拿写好的斗方。到他家后才知道,冯先生刚出医院不久,右手还不怎么听使唤,几乎难以握笔,他是克服很大的困难才写好这个斗方的。我当时深感愧疚。

    冯先生搬到武大院士楼住后,去他家晤谈的次数也渐多起来。每每是先生有了新的著作,他就告之我去他家里取书,每一次取书时,冯先生总会就相关主题和我聊一聊,这对我实际上就是一次学术讲座。我们多数时候并不是在客厅或书房正襟危坐地谈话。每次去冯先生家,他都会备好水果,多数时候,我是和他坐在餐厅的餐桌旁,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谈着严肃的学术话题。这种氛围使我感觉轻松而愉快,有一种在家和长辈聊天的感觉。我想,先生也许把我也当成了他的学生吧,这是让我非常享受的一种“待遇”。读了冯先生送给我的书后,我也会写一些评介小文章,冯先生总是给予超过文章本身实际价值的肯定和鼓励。

    这些年,冯先生经常受病痛的折磨,但他总是顽强地战胜了疾病,也因如此,他更加争分夺秒、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学术研究中。今年上半年,与冯先生见面时,他谈到还有不少研究计划,甚至热情邀请我参与部分项目,没想到这成了无法实现的遗憾。

    冯先生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道德文章、思想家风范永远留在我们心中。


    周甲禄(新华社湖北分社)

    2023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