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先生 > 正文
  • 2001年9月,我从中南民族学院(现中南民族大学)的历史文化学院跳槽到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系工作。2002年底,接受好友钟年教授的建议,在职申请武汉大学历史学专门史方向的论文博士,次年3月获得武汉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办公室的资格认定。当初选导师时,我首先想到了冯老师。在此之前,我虽然于20世纪90年代在中南民族学院图书馆聆听过冯老师的一次关于中国近代文化转型的学术报告,且印象很深,后又认真拜读过冯老师与周积明、何晓明合著的《中华文化史》,但由于研究的领域不同,且学术差距太大,并未与冯老师有过实际接触。2003年6月28日、29日,为跨过在职人员以研究生毕业同等学力申请博士学位的门槛,先后参加了英语、政治、专业学位课三门课的考试。记得当时的专业学位课,考的是《明清社会经济史》,因考题出得比较细,自由发挥的余地比较小,感觉结果不是很理想,结果这门课的成绩为75分,勉强合格。

    其实,我对史学并不陌生。1979年9月至1983年7月,我在厦门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学习,获史学学士学位,是正宗的史学科班出身。只是毕业后先后从事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方面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对传统史学研究方式有所荒疏而已。也正因为如此,重拾史学,也能为我增添一份跨学科角度来审视自己学术研究路径的可能。

    在攻读学位课程、参与学术讨论、开题、做学位论文期间,冯老师对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力求创新。当时我国政府正号召建设创新型社会,冯老师认为学术创新本应该就是创新型社会建设题中应有之义。但创新不能凭空而起,要有较深厚的积累,要综会学术前史,方能逼近学术前沿。创新还得掌握第一手资料。他常以顾炎武的话语来做激励。顾炎武曾以“铸铜”来比喻著述,把一味借取二、三手材料的称之为“废铜充铸”,把用心开掘一手材料的称之为“进山采铜”。冯老师告诫我前者会导致信息衰减,后者才能增添新的信息量。

    冯老师对我的第二个要求,就是研究中要运用多科际性视野。他认为学科分野是近现代学术的一大走势,是学术研究精密化的必须。但任何研究对象其实又是综合性的,社会本身就是一个混合体,并不受限于某一学科而存在,故要真正地了解社会,就需要在单科分析的基础上作多学科的综合研究。法国年鉴学派历史学家布罗代尔曾主张历史学家至少是在三个层面上进行工作:第一个层面,是传统的历史学层面,历史学家就像一个编年史家或今天的记者一样,按照常见的叙述方式,匆匆地从一个事件转向下一个事件;第二个层面,是作为一个整体的一系列事件的层面,如浪漫主义、法国大革命、工业革命、第二次世界大战等,各种事实根据这些现象被组织起来,加以说明和解释,它们或者被称为时期(段),或者被称为阶段,有时还被称为趋势;第三个层面,超出了这些事件的范围,所考虑的只是那些按照一个世纪或更长的时间来衡量的现象,在这个最后的视角中,文明被看作不同于标志着它们发展的偶然的和变化无常的事件,它所提示的是它们自身的长期性、恒久性的特征以及它们的结构([法]费尔南·布罗代尔著:《文明史纲》,肖昶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54页)。冯老师认为历史学家不仅要从事布氏所说的第一、二层面的工作,还应从事第三层面的工作,要透过具体的事件、人物、民族、国家等表征,对人类社会最深层次的本质性特征进行研究。而从事这后一方面的工作,就需要有广阔的学术视野和扎实的多学科知识,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的博士学位论文《十八世纪汉文明向苗疆的传播及苗文明的回应研究》能得到外审专家的好评,2007年4月在人民出版社以《核心与边缘——18世纪汉苗文明的传播与碰撞》为书名出版后得到学术界的肯定,并在2011年2月荣获湖北省第七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二等奖,就是冯老师精心指导和亲切教诲的结果。相信师门中蒙受冯老师如此恩惠的肯定不止我一人吧!

    虽然在冯老师身边学习和研磨的时间不长,但在我的心目中,冯老师就像是一位不知疲倦的建筑大师,专心致志地构建着他心目中文化学和中国文化史学的神圣殿堂。他那宏丰的著述,是这个神圣殿堂中当之无愧的圣品。在冯老师的影响和感召下,这个神圣的殿堂聚集了一批又一批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他们追随冯老师,认同冯老师的人格魅力,自愿接纳冯老师为人为学的旨趣和品德感召,内心真诚地尊称冯老师为“先生”。凡受过他教育和教诲的学生当中,有的已成学术方家,有的已成大学校长,有的已成著名实业家,更多的则成为各地大学、科研和文化机构的教授、学术中坚、业务翘楚。他们都铭记冯老师的做人品格、情怀和教诲,做走向人民、服务于人民、与人民感同身受的事业和学问。

    自1983年7月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我曾有幸师事老一辈社会学家、民族学家、人类学家吴泽霖教授(1898-1990)达七年之久,为他们这一辈学者的学识、文风、襟怀和风范所折服,常常会在心底里情不自禁地去追寻、缅怀这种风范。非常庆幸的是,在冯老师身边三年多时间的学习和研讨中,我又一次沐浴了我一直所仰慕并汲汲以求的那种风范!我希望我也能把这种风范保持下来,并传承下去。

    (孙秋云,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院教授)